[原创] 小说《小城祁阳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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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白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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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8 22:44:47 | 显示全部楼层
把日志连起来,也可以当小说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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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8 22:45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从冷水滩回来后,他独自回到租住的房子。天气逐渐转凉,冬天快到了。在又一个不眠之夜后,他感觉到头特别的沉重,呼吸也变得困难,嘴唇干裂。他病了,还开始咳嗽。
       这次病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。下午的时候,终于是撑不下去了,身上裹上一床被子都还觉得寒冷。拖着疲乏的身躯,他迷迷糊糊地去了白马诊所,也就是认识许素的那个诊所。他有个习惯,无论什么地方,只要去过一次,下次在同样的情形下,会继续选择那里。
       躺在病床上,挂着点滴,他的眼睛望着对面的小巷子。巷子,一条很小的巷子,他呆望着,眼神空洞,似乎在思想着什么。在他的思绪里,有那么一条巷子,留给他太多回忆。
       他送小城回家,通常就是送到她家门下的那条巷子。他吻她在那条漆黑的巷子,热烈、奔放。他将她推到墙角,用身躯挤压她的身体。她的身体柔软充满弹性,在他的亲吻下软弱无力。爱与欲念的缠绵,水蛇般的两条舌头,互相纠缠。他们的手伸进对方身体,肌肤的抚摸带来强大的快感,互相拥抱,似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面……
       他开始流汗,呼吸急促,眼神空洞。手脚开始发抖,胃一阵收缩,似乎要呕吐。病床上,艰难地翻身,医生在打麻将。呕吐带来强烈的腥臭,眼睛被熏得流泪,然后开始咳嗽。肋骨在咳嗽的时候收缩得厉害,疼得他脸色苍白。医生在听到这边的动静后,赶过来帮他处理。拍他的背,检查针头是否跑针。当弄好这一切的时候简单地问了他的状况之后继续去打他的麻将,似乎打麻将才是他的职业。
       缓过来的祁阳,仰面躺好,眼神依旧空洞,望着房顶天花板。过往是他抹不去的深刻。尤其是在感觉到特别孤单特别无助的时候,小城的样子就会越渐清晰地浮现。忘不了她旧时容颜,忘不了她甜美的笑,也忘不了她因极端痛苦而扭曲的脸。这场病,令他感到极度恐慌,他觉得自己就像要死了一般。
       然后他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。他离家出走,在坟山过了一夜,就在爷爷的坟墓旁边,旁边坐着他的小白。家里的餐具已经全被打碎,就连筷子也是折断的。弟弟在墙角恐惧地流泪,父母在争执打架之后继续着冷战。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。月光清冷凄凉,他愤怒地离开了家,用他不擅长的毛笔字留下一张写有“退一步海阔天空”的字条,然后匆匆离开。没有人问他要去哪里,只有小白跟着他一起走。
       爷爷的皱纹清晰可见,跟小城的脸一样。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,他已失去了他们。爷爷去了天国,小城嫁作他人妇。他什么也没有,除了回忆。
       他又想起了那天回家,父亲贴在窗户上的一行字,用毛笔写的,字体潇洒飘逸。静以修身,俭以养德。静坐常思己过,闲谈莫论人非。退一步海阔天空。
       父亲看他的眼神充满内疚,令他心痛。他一直不敢看父亲的眼,他害怕,害怕看到父亲的苍老。也同样害怕在父亲的面前表现出他的颓丧。沟通存在问题,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。他曾有过怨恨,在路上的很多日子里,他经历了许多,开始明白纵然过往有千般不是,父母终究是父母。爱终究是胜了怨恨。但他却悲哀地发现,父子之间的沟通竟然这么困难。
       躺在病床上胡思乱想,他的头脑似要炸裂般难受。情绪再次激动,两只手紧紧抓着床单,血脉喷张。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再想那么多,但他无法控制,有些情绪,一旦蔓延便无法控制。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致,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。咳嗽一直不曾停止,五脏六腑疼痛不已,他看到输液管里有血在回流,想喊,但喊不出来。他费劲力气,伸起脚踢了一下床板。
       医生再次处理好之后,他的点滴也打完了,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动了。三瓶点跌打完,对他的病并没有什么帮助。依然头疼欲裂,依然不停咳嗽,依然脸色苍白。他的身体从来没有这样糟糕过。 即使是在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,也只是心理及精神上的脆弱。这次,是真的要病倒了,甚至还可能还会令已经很久没复发的抑郁症再次发作。
       当他拖着病体回到出租屋的时候,几乎就要虚脱了一般。费尽最后的力气,终于爬到了床上,连动的力气也彻底没有了。趴在床上,眼神茫然、空洞地盯着某处。房间里的景致开始在旋转,旋转。然后变得模糊,最后漆黑一片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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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9 09:09:08 | 显示全部楼层
引用第60楼白戈于2011-06-08 22:44发表的  :
把日志连起来,也可以当小说读。


我也这么觉得

dsu_paulsign:classn_11

发表于 2011-6-9 13:43:40 | 显示全部楼层
纠结……

dsu_paulsign:classn_11

发表于 2011-6-12 00:36:05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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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15 07:33:58 | 显示全部楼层
快点更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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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15 09:35:05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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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15 22:52:17 | 显示全部楼层
人生经历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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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20 13:48:03 | 显示全部楼层
本帖最后由 白戈 于 2011-6-20 13:52 编辑

        模糊中,似乎有一张无比熟悉的脸,还有终身难忘的熟悉气味。小城,是你么?想喊出声来,喊不出,只有呜咽。想伸手去抓,却连动的力气都没有。他感到无助,感到深沉可怕的恐惧。她就在身边,她远在天涯。
       朦胧而又真实。内心强大的意念与渴望,终于睁开了他的双眼。这不是梦。小城就在面前,尽管虚弱的身体状态下并不能看清她的脸。眼角已经湿润,他知道他在流泪。他也知道这个熟悉的身影离他已经很远很远……
       这里是小城祁阳中医院,他很确定自己已经到了医院。病床的周围还有父亲母亲、三公子、胖子以及在中医院上班的堂嫂。胖子还告诉他,他已经昏迷了三天。
       他去白马诊所的那天晚上,小城给她打过电话,一直没有人接。凭着对他的了解,直觉告诉她,他可能出事了,她甚至能感觉到内心里的惶恐。她对他一直存在某种复杂的情感,他不好过,她会不安。虽然她已有了自己的家庭。连续打了十个电话,她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妙。找到三公子并不难,19号酒吧在小城的名气让她轻易联系上了三公子。
       他们把他弄到了中医院,嫂子又把他的病情告诉了家里。三天三夜,他们为他担忧了整整三个白天黑夜。他看到母亲关切的眼睛,饱含泪花,真情的流露,他只在那次摔伤内出血的时候见过。还有父亲眼里的温情,有多久没有体会过了家庭的温暖?内心里一阵酸楚,眼泪如决堤的滔滔洪水般泛滥。躯体与精神的双重虚弱,内心最后的防线终于崩溃,他哭得像个孩子……
       身体极度虚弱,吃不进任何东西。家里还有事情,在他醒来后的第二天,父母亲委托嫂子代为照顾他之后便带着无限担忧回家去了。住在小城里的亲戚也都礼节性地来看过他,他在亲戚当中的形象并不怎么好,他太任性,做过许多出格的事情。嫂子转值夜班去了。陪着他的是小城,还有她的女儿。
       小家伙叫妍妍,已经两岁了,已经开始懂得认人了,连续高烧不退,这两天病情已经稳定下来,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。小城的老公只有下班后才有时间过来陪女儿。他已知道他们过往的故事,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中带点惶恐。
       这个中午,小家伙已经睡去。他吃不下任何食物,甚至连自己动手的力气也没有。三公子不在,胖子有业务给人做婚礼去了。堂哥送来的皮蛋瘦肉粥一动不动地放在病床边得桌子上。小城来了。
       你怎么样了?小城摸了摸他的额头。语气平淡中隐藏几许关切。
他无力地摇头,深呼吸,眼神飘向半空。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,虽然内心里总想着见她,想同她讲许多话。但人已在眼前,却无言以对。沉默得很压抑。
       她叹气,一样的无法言语。太多的过往,说过太多的话,情话、狠话、谎话。或许以前说得太多,现在已无话可说。他们彼此熟悉,身体的每一寸肌肤,特定场景的特定动作或表情。从熟悉到陌生,需要承受多大的痛楚?
她喂他喝粥,在无人的病房。纤纤素手轻轻捏住白色的勺子,舀一勺粥,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。她认真的样子丝毫不亚于喂养她的宝贝女儿,散发出母性的伟大情怀。此时此刻,他就是她的孩子。他看了看递到嘴边的勺子,又看着她的脸,惊愕、惶恐。但最终他顺从了她。他张开嘴巴,迎接她送来的粥,像个孩子。
       透过窗子,淡黄的阳光映射她秀美的长发,他觉得她像极了神话里的女神。唯美、震撼、充满温暖。他想起广州的那段时光,她的人生低谷,他也同样喂她喝粥,温情脉脉。
       她继续喂他喝粥,他继续神游并顺从她的意愿。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,热恋时分,他们互相喂对方食物。
       超市门口小广场的座位上,他们相拥而坐,看车水马龙,看人来人往,看艳阳高照看小雨淅沥。幸福的时光,她强迫他吃她喜欢的圣女果,一颗一颗喂到他嘴里。他总要磨蹭半天才肯就范。他不爱吃圣女果,但只要是她喂的,他没有拒绝过,磨蹭是为了享受那份浓情蜜意。他也为她削水果,他的水果雕刻水平很好,削皮自然也不错,他为她把水果削好,然后分成小块,一块一块喂她。她会故意咬他的手指,他会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……
       丢失的时光往往是最美好的,回忆里的甜蜜也最容易叫人迷醉。交错的时光中,他似乎看到了他们的前世今生。前生,与君共赏春花秋月,杨柳飞絮时节,君在花前起舞,我为伊人击节踏歌。城隍庙前许下今生的约。或许是前生获得太多的美满,今世,上苍与我开起了玩笑。我曾如此接近你的脸,但前生的约定并没能换来今生的美满。你的世界我曾来过,我的脉搏里亦已刻下你的名字。只是,只是已经错了太多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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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20 13:48:52 | 显示全部楼层
本帖最后由 白戈 于 2011-6-20 14:20 编辑

       他突然不动了,她喂过来的粥就停在他的嘴边。他的眼睛看着她的身后。正对着房门的病床,可以清楚地看到走廊外面。有个男人站在门口,手里抱着个睡着的孩子。他认得,那是她的男人,孩子是她的妍妍。他不说话,他也不说话。
       她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异样,停下了手里的动作。她从容地把粥放到了桌子上,然后回头,看着她的男人。她笑,笑得很好看。她走过去,接过他手里的女儿,她说,我看他吃不下东西,帮他一下。
       男人嘴角抽动一下,他说,没关系,我知道的。他吃完了吗?
       他在病床上轻声回应,他说谢谢。然后他闭上眼睛。
       小城的男人叫李东升,据说是正式的公务员,有着稳定的收入,能给他的家庭提供足够的保障。祁阳回来之前,他一直觉得生活美满而富足,能这样平凡地过一生,是他最大的梦想。
       自从那次在19号酒吧的网友聚会见到祁阳回来之后,他隐约觉得他的生活可能会出现一些变故。他接受过大学的教育,有着理性的分析能力,同时因为家庭教育的缘故,给人的印象是知书达理。他几乎没有过逾越道德规范行事的先例。生活也是跟多数人一样,按部就班,该结婚的时候他结婚了,该有孩子的时候他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。然而他开始不安,因为祁阳,他的女人初恋的情人。
       他知道他们以前的事情,四年前有过一次这样的不安,但那很快就消失了,这次不同,他觉得祁阳的回来,将会给他的家庭带来变数。然而他并没有太多的表现出来。他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,他必须理性,他是个知书达理的男人。
       回到他们女儿所住的病房,她把女儿放在床上,满脸幸福地看着她熟睡的宝贝,那是她现在最幸福的牵挂。她说,女儿已经稳定了许多,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。
       他坐到妻子的身旁,揽着她的腰,也看着女儿。医生有没说点别的要注意的?他问。
       医生说,现在换季,要特别注意,千万不能受凉……
       明天把我妈接过来,有她老人家看着,你也没这么累,老人家带孩子总是比我们有经验。
       那也好,有时候我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,
       他呢?他现在一个人在医院躺着,你还来管他吗?怎么他家人不来照顾他呢?
       怎么又说起他了?
       我看他也挺可怜的,但你一个外人,终究不是办法,听说他嫂子就在中医院上班。
       她叹气,她又怎么听不出自己男人的弦外之音呢?他在吃醋,这让她感到欣慰,让她觉得他重视她,她没有选错人,这个男人值得依靠。
       说到祁阳,她又感觉到伤感,他现在的样子,跟她有很大的关系。她自问无法做到在他有需要的时候拒绝提供能力范围内的帮助,她做不到。正如祁阳绝对不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离她而去。他们之间的故事,就如一团乱麻,怎么也剪不断。有些事并不是断了联系就能断了关系。
       看看吧,她说。他家里的情况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,这种时候,我很难不管他,毕竟他为我也做了很多。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没有逃避,虽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,但终究还是给了我很大的帮助,就当是还债吧,欠了他的。
       他也叹气,他从不否认他对小城的爱,也为小城的悲伤而心疼。他认为他足够伟大,能够包容她的所有过往,但当他知道还有个祁阳与他一同眷恋着他的小城,他就会觉得不安,会心酸。他没能在小城最灿烂的时候拥有她,他只希望能在小城的后半生作她的守护墙,给她安慰,给她安宁。现在他觉得没有十足的把握,他害怕突然有一天会失去他的小城。
       他决定去找他谈谈。
       那天下午,天色即将断黑的时候。残阳已经落下西山,灰蒙蒙的,冬天要来了,刮起了很大的风。住院楼前的草地上,几朵不知名的小黄花被风摧残得厉害。即将枯萎的小黄花。他站在病房的窗前,他乏力地躺在病床上。
       你为什么要回来?这是李东升的声音。
       为什么我不能回来?这是祁阳。
       他沉默,他为什么不能回来?祁阳又不是谁私有的,他觉得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。他何时曾这样失过分寸。他说,抱歉,我不该这样说得。我只是觉得,觉得……
       你觉得怎样?
       是啊,我觉得怎样?我也不知道。你回来是你的自由,我想太多了。
       你在担心你的家庭?
他不说话,因为这正是他所担忧的。
       安心过你的生活吧,我知道的。我跟她不可能再有什么了。她是你的妻子,你们有漂亮的女儿,有你们的家。我呢?我什么也没有,就连一直认为不会老去的青春也没有了。我拿什么来介入你们的生活?
其实你还是很有能耐的,你的才华让我嫉妒,你知道吗,无论我怎么努力,在她的心中,永远也无法超越你所在的高度。她心里一直有你,我知道的。
       那又有什么用?她现在跟谁一起生活?是你,不是我。虽然我之前并不认识你,但我知道你是个值得她托付的男人。好好生活吧,我的未来不在这里。虽然我不确定我在这里会生活多久,但我终究还是要出去的。这里的生活节奏我已经无法适应了。
谈话在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结束。他走了,她在等他。他躺在病床,他在等他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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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20 13:59:16 | 显示全部楼层
       起风的夜,病房死般静寂。夜半时分,无心睡眠。安静地躺在病床,眼神呆滞地看着天花板,习惯性地,他又回到了从前。回得去的记忆,回不去的时光,是他的黑白电影。没有开头,也没有结局,突然跳过的片段。
       外面的世界精彩而残酷。南下的列车轰隆隆,窗外的田野与山川河流在倒退。一路往南,奔向未知的明天,在那年春天。
       在广州,他的手艺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,生活的不堪让他开始迷失。与之相反的是她,凭着较好的条件,找了一份不错的文职工作,拥有很不错的收入,有稳定的生活来源。在他为了获得一份工作而忙碌奔波的那段时间,她供养他的生活支出。他觉得烦躁,认为需要女人来供养是他的耻辱。最终他接受了一份近乎侮辱他手艺的薪水,他妥协了。因为他急切需要一份工作来建立他在她面前的自信。
       广州的生活成本太高,他已无力再支付他们的房租,于是他搬去了集体宿舍,她住到了表姐那里。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,他开始心不在焉,他不再习惯吧台里的助手不是他的小城。不是没有经历过艰辛,只是习惯了有她,当她开始不在身边的时候,他已不再适应。
       每天晚上下班,他总要沿着通往表姐住所的路,走到她的窗前,寻找那熟悉的身影。然而7层楼的高度,成了无法逾越的距离。她很少下来见他,他觉得受到了冷落,如同他的家庭,总是被冷落的一个。他开始怀疑,性格敏感的人总是容易怀疑一切,尽管假日的时候他们总会粘在一起。这是一种脆弱,源自他自卑的内心。然而他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自卑,他总觉得自己是值得骄傲的。当他的骄傲没能带来他所索取的美好,他开始失落。喝很多的酒,抽很多的烟,经常失眠。胡思乱想与她分离的情景,然后心痛,心痛带来快感。成长的经历让他对心痛产生兴奋,甚至依赖。他需要心理辅导,然而谁也没有意识到。
       夏天的时候,他们开始吵架。他认为他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,她认为他在无理取闹,他在任性耍小脾气。第一次吵架,在火车东站那里的草坪上。他要去踢球,她要去逛街,意见没能统一。于是开始争执,最后他没去踢球,她也没有逛街。她回了表姐那里,躲在被窝里哭。他回了集体宿舍,开始参与赌博。或许是得到了父亲的遗传,他对赌博学得很快,并很快上瘾。
       她,也在开始面对来自大都市的诱惑。成熟男子送她香水,约她去看电影。法国餐厅里,她与别的男子翩翩起舞,他教她跳的探戈与伦巴。她始终保持礼节性的回应,她对她的爱情充满希望。即使他们不愉快地争吵,她认为是他对她很在意。她告诉追求她的男子,她有一份值得一直走下去的爱情,有一个能煮得一手好咖啡的爱她的男子,他还弹得一手好吉他,写得一手好文章。尽管追求她的男子对此嗤之以鼻,她依然表示她对爱情的忠贞,依然表现出她良好的教养。
       沉迷于赌博的他,在不知不觉间,忽略了他的小城。开始不再在每个晚上祝她晚安,走过一个春天的那条路,也已经开始陌生。赌博,他开始输钱,输了想赢回来,赢了想再赢。循环往复,他变得落魄,甚至连电话费都交不起。抽劣质的烟,喝劣质的二锅头,交糜烂的朋友。幸好对足球同样痴迷的他,在那个世界杯的夏天还保留了几许清醒。在某个输光的晚上,他决定戒赌。于是他跳槽,换了一家咖啡馆。新的生活环境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。他发现他们已经吵架了很多次,已经超过半个月没有联系过了。他决定找她好好谈谈。
       那天是8月21日,他一直记得这个日子。这个时候已经是秋天到了,虽然南方的初秋与夏天并没有什么区别,但这的确已是秋天。
       他去了表姐那里,然而房东告诉他,表姐已经搬走了,跟她一起的小城也走了,已经搬了有十来天了。惶恐,焦躁,不安,他无法相信小城搬走了竟然都没有告知他。愤怒占据了他的头脑,但又有什么作用?小城终究是走了,连告别都没有。
颓丧地走在路上,下午的太阳炙烤得厉害,汗水湿透了他的头发,散发出难闻的臭味。他双手撑着膝盖,延伸迷茫地看着前方,太阳光反射过来,刺伤他的眼。也不知道是汗珠还是眼泪,世界变得模糊。什么都看不清楚,所有看到的,都变得扭曲。
行人匆匆走过,没人在意他的痛苦与扭曲变形的脸。茫茫都市,他只是不起眼的一颗尘埃。骄傲不再,潇洒不再,优雅不再,只剩下狼狈。狼狈得像条流浪的狗。
       他拿出手机,找出小城的号码,拨号。电话里传来机械的“你的号码已过期”的声音。呆了,他已没了任何埋怨或愤怒的借口。如果没有记错的话,上次给手机续费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。懊恼,悔恨,他无力地蹲下,用力揪他的头发,扯到头皮吃痛,带出眼泪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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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20 20:58:56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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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21 10:02:15 | 显示全部楼层
纠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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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22 15:49:32 | 显示全部楼层
本帖最后由 白戈 于 2011-6-22 16:03 编辑

       他去了她上班的公司,他们曾在公司对面的超市门口静坐、互相喂对方食物,那时他们还没有过争吵,那时他为她弹琴唱歌。看着熟悉的场景,他想哭,但最终忍住了。
       小城的公司,他落魄地走了进去。她的同事像看怪物一样打量他,他说她找小城。公司保安拒绝了他的要求,并将他往外推,他的形象实在是不像个正常人。衣冠不整,浑身汗臭。小城出来了,他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。
       你怎么来了?她问,语气有些不满。
       我去找你了,房东说你搬走了,我想跟你谈谈,只有这里可以找到你。
       你在责怪我没通知你?
       不是,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,我现在只想跟你谈一谈。
       你找我摊牌?
      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?我……
       那你是来做什么呢?你一个月都联系不上,我能怎么办?我现在上班,有事等我下班再说。
       小城没有给他再多的机会说话,看她转身,他感觉到绝望。他的手在发抖,嘴唇哆嗦,眼神收缩,脚步不自主地后退,最后靠在了墙上。他出奇的安静,眼里透露着不可思议,小城从未对他如此冷淡。不管他是否相信,事实就是如此。看着她回去的背影,似乎又回到了他的童年、少年。不被关爱的岁月,总是被遗忘的一个。谁都对他无所谓,爷爷之后,小城是第唯一真正给他带来快乐的人,但她现在却拒绝了他。前所未有的失落与颓败。心跳在加速,揪心的疼痛,模糊的意识里竟有了快感。他在笑,笑起来两个酒窝特别好看……
      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,只记得小城再次出现他面前的时候,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。枯黄的路灯洒在他不堪的背影上。他蹲在路边抽烟,然后看到了一双很好看的小腿。他认得这是她的腿,因为膝盖那里的伤疤。
       春天刚来的时候,他骑自行车带她去沿江路河堤下看油菜花。金黄灿烂的油菜地里,他们牵手,一路走一路唱歌。回去的时候,他得意忘形,故意乱转着龙头,她在后座惊叫失声。转弯的时候突然冲出一辆小汽车,惊慌之下,他们摔倒在地。她的膝盖受伤,流了很多血,他抱着她奔往最近的诊所。她疼得眼泪直流,紧紧抓住他的胳膊,并没有哭出声来,这是个坚强的女子。她不知道的是,他的头部也受了伤,也在流血。他没命地奔,一直到白马诊所,这是离沿江路最近的诊所……
       他惊慌地起身,看着脸色并不好的小城。下午在小城公司的事情,一定给她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压力。她青春可人,正是灿烂时光,与他的落魄形成强烈的反差。同事背后的议论也一定很多。他紧张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,眼神充满不安和焦虑,审判即将来临。
       他们经常去的那条小巷,除了面条还有湘菜,他们在一间很小的湘菜铺子里面默默地吃饭,他一直不敢说话,也害怕看她的眼睛。对面是他们一起拉手吃面的地方,他依然记得,那时的温馨与甜蜜。她也同样记得,但她对他实在是失去了耐性,也对未来开始了怀疑,痛的不止是他,还有她自己。
       回到小城新租的房子,她在看电视,他在她的身边看她的背影和秀美的长发。沉默得可怕。他受不了这种压抑。
       他起身,看着她,终于说话了。他说,城,我们之间出了很大的问题。
       她说,我以为你不知道。
       我承认我这段时间错得很荒唐很离谱,但我请求你,不要这样对我好吗?这让我感到恐惧。你是我最重要的人。他的声音在颤抖,低沉而悲伤。
       你让我很失望你知道吗?
       我知道,我也不想的。但我,我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       你变了,你懂吗?你变得我几乎不认识你了。我认识的祁阳他不是你现在这样。他有担当,有责任,风度翩翩,自信,潇洒。这些你还有吗?你还是以前的祁阳吗?
       我是,我一直都是,我从来没有变过,我只是这些日子很不顺,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。我在悔过。相信我,我一直没变过……
那是我变了好吗?她的语气透着不耐烦与冰冷。
       小城没有让他把话说完。他想说我只是短暂地迷失了自己,我已经找回自我了,但已经没有机会了。他看着小城冰冷的脸,强大的悲伤从内心里升起。他安静地看着深爱的女子,尾在开始收缩,头脑发热,像要炸裂开来。
       倒退,他无力地靠在门上,然后滑落,声音低沉,他说,那我们,还能继续走下去吗?
       她反问,你想继续还是就此了断?
       我尊重你的意见。
      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,房间里除了电视的声音,只剩沉默与呼吸的声音。十分钟过去了,他起身开门没有说任何话,他回头看她,她神情专注地盯着电视画面。
       他说我先回去了,她没有回应。关门,走廊里的窗子可以看见外面的霓虹,灯光照耀他的脸,疲惫不堪。头靠着门,他在流泪。掏出手机,他颤颤巍巍地点开短信,打下一行字:城,我知道你的想法了,我走了。
       发完短信,他发足狂奔,闪电般得速度逃离了出租屋,在灯火辉煌的街头,无声地哭泣,没命地跑,直到体力透支,他已不知身在何方,只是倒在草坪上,看着模糊的天空流泪。模糊的天空看不到星星的眼睛。
       收到祁阳的短信,她在被窝里放生痛哭。美妙的爱情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。
       或许,在那个秋天的夜晚,他在再多等一分钟,把他想说的话说完或者不要发出那条短信;小城也多等他一分钟多给自己一分钟来冷静自己的头脑,那么,也许后来就不会发生这许多的悲伤故事。但已经没有了或许,他们再也回不去了……
       躺在病床上的祁阳,循环反复地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。经历了这么多年,他依然清晰地记得他们的深刻,尤其是那个秋天所发生的事情。他曾想过为他们的爱情写一个剧本来作为一个句号,也草草写了个开头,最后他发现,他已经无法写下去了,每多写一个字,心便多痛上几分,每个字都是一把利刃,刺穿他的心。
       深夜时分,住院楼里安静得可怕,白炽灯的光线似乎也已经凝固,脆弱的病人透过凝固的光线,回到了过去的时光。谁绚烂了谁的青春年少?谁在谁的岁月里掠过惊艳的虹?是昨日黄花还是明日黄昏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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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22 16:07:32 | 显示全部楼层
我在起风的今夜
无法安睡
太多的片段
支离破碎
一闪即逝
故事的角色交替更换
暗夜里的舞台剧
下一出是谁上场
台词太多苍白
旋律也太过忧伤
我在有风的今夜
写下只言片语
言辞无所谓悲伤
幻想无所谓模糊
是烟头被掐灭
还是故事被剪断
我在撕碎的今夜
写下谁也不懂的调
……

       这是他写的一首诗,嫂子查夜的时候,他向嫂子要来了纸和笔,潇洒飘逸的字迹,写下他零乱的情绪。
       他想到了烟头,于是从床头的外衣口袋里,摸出了他的红双喜香烟,点火,深吸一口,他觉得很惬意。咳嗽还没有完全好,身体依然虚弱,香烟让他感觉像是在飞,尽管咳嗽。躺在病床上咳嗽着抽烟,他也许是第一个这样做的吧。
       抽到兴头的时候,胖子突然出现。胖子夺取了他手里的烟头扔进了垃圾桶里。他无可奈何,想说点什么,咳嗽却让他说不出来。身体在咳嗽的引导下向上拉伸,然后重重地砸在床上,肋骨一阵抽痛。
       咳成这样了还抽,你不要命了?胖子平淡地说。
       他努力平复困难的呼吸,轻声地说,你懂得。
       胖子摇头,懂不懂都不能容许你这样。你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,一点都不懂得爱惜自己。你在慢性自杀。
       你不是也抽烟么?
       我至少不会再生病的时候抽烟,更不会在病床上抽烟。生命只有一次。我们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。
       但我是贱命一条。
       何必这么作践自己呢?知道你对生活很不满,我也不满。
       你妥协了。
       我的确是妥协了,但你认为你在抗争吗?你在犯贱。胖子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。像是一根鞭子抽在他的心口。
谁不是在犯贱呢?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就是一群婊子,一群想要立牌坊的婊子。
       那你就是花魁。
       卖给你你要么?
       别忘了我跟你一样,只不过从良得比较早。我们都是腐烂的,但还有一口气在,必须苟延残喘下去。我们本该死去。
       他笑了,很无奈地笑。他笑着说,但我们依然活着。
       既然活着,那就好好活吧。
       好好活,为了什么?
       为了你的贞洁牌坊。胖子也笑了,收住笑,他说,别想太多了,病人总喜欢胡思乱想。
       那好吧,怎么这时候跑医院来了。他挪了挪身体,换了个舒服的姿势。
       没地方去,回去一个人,闷,想到你在医院躺着也闷,就找你一起闷了。
       你的女人呢?
       女人,我告诉你我已经一年没有碰过女人了,你相信么?他戏谑地看他。
       我相信,你我都一样,疯子。不过我很好奇,是什么在改变你。
       我谈恋爱了。
       他惊奇地看着胖子,似乎刚认识胖子一样。他“噗”地笑了起来,仿佛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。你谈恋爱了?谁相信,再说了,哪个谈恋爱不是早早把饭给煮了。
       真的,认识她一年了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认识她之后我改变了许多。我开始尊重女人,我觉得以前的我太荒唐了。我甚至在鄙视自己。
       哪家姑娘这么有魅力?
       我家楼下花店老板的女儿。特别清纯可爱,为了她我努力了一年来改变自己的不良习惯。过两天她生日,她答应了跟我共进晚餐,在第一家咖啡馆。
       你来就为了跟我宣布这个消息?
       我是跟你分享我的喜悦来的,老三那家伙事多,又是酒吧又是赌场,忙,除了你们两个,没人够资格跟我分享。
       好好把握吧,我们三个,老三迟早得废了,我,还不知道该怎么生活呢。你是最有前途的,去吧,兄弟为你高兴。哥看好你。
       你也别乱想,出了院,好好休息一下。试着平静地看待生活,你会发现生活其实并不是一无是处。命运只有一种,就是你选择的那种。
       好吧,我会去尝试。但我不知去哪里好。我觉得我难适应这里的生活,尝试过在这里生活下来,我觉得我已经丧失了生活的能力。
       慢慢来吧,会好起来的,没事来酒吧唱唱歌,我期待跟你来个吉他二重奏。要不你写点歌词,我来谱个曲,说不定突然那天就红了。
       做梦吧你。
       有梦总是好的。有梦就有方向。
       你真的变了,胖子,换作以前,你这时候应该是在陪我一起抽烟。爱情的魔力,不可思议。
       或许吧,你该休息了。要不我就睡这里算了,回去太闷,睡不着。
       睡吧,我也该睡了。好难得这么早睡觉,才三点。

       这个起风的夜,值得纪念的一个夜晚。有风,有诗,有爱情,有兄弟,有香烟。
       次日中午,他从睡眠里醒来,胖子已经不见。他看见了小城,坐在他的病床前面,神情专注地看着他。
       他看着她,很惊异她还会出现在这里。按理说她的男人会不让她再来,然而她却来了。
       她告诉他,女儿妍妍今天提前出院,下午就办手续,她是来道别的。
       凭着对他的了解,她唠叨了很长一段时间,要他不要这样不要那样,注意自己的身体,还特别强调了要他开始一段新的感情,找个爱他的女人,好好过日子,别再沉迷于自己划下的圈。
       他一一答应,并对她微笑,他不想小城再因为他而背负过多的情绪。那对她是一种伤害。
       临走的时候,他突然问小城,如果那年,彼此再多给对方一分钟,结局是不是不会变成今天这样。
       小城笑了笑,没有回答他的问题。这是个不需要去回答的问题。即使有他想要的答案,也已经无法再回头了。
       命运只有一个也只有一次,那就是自己选择的那一个、那一次。面对命运的抉择,谁也无法重来,过往只是过往,是再也回不去的光年。
       他看她离去,长发在风中飞扬,在中午的阳光下散发出金黄的晕。这样的背影,在她从广州回家的那天曾经见过。小城,是他内心永远的痛。
       靠着床头的脑袋,无力地垂下,又突然扬起,眼神坚定而隐藏着淡淡忧伤,他知道他无法将她的长发从生命中拂去,也明白那一抹惊艳也不会再在他生命里出现。他拥有的,只有关于他和她的记忆,还有对未来的茫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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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23 09:26:21 | 显示全部楼层
祁阳——如此多愁善感的男人
这个男人心中藏着太多的伤痛,这种男人使得很多女人想要疼爱他,但是这种爱是怜悯是心疼,是一种发自母性的爱。
选择爱这种男人的女人需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精力与情感,甚至于牺牲自我,太过沉重爱是无法长久的。如果他自己不愿走出那个圈,不懂得爱惜自己,那么这个世界还会有谁值得他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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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23 15:17:35 | 显示全部楼层
瓶子姑娘,有心了,谢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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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23 15:24:50 | 显示全部楼层
       冬天来临的时候,他决定回家。回乡下老家,这场病让他意识到家人的重要,无论这一路走来,发生了多少不愉快,亲情始终都在,尽管很多时候没有表现出来。
       回家之前,他去了理发店,剪去了他的一头长发,短短的,很精神。脸颊也刮得干干净净,他觉得自己突然间年轻了许多。带着他的帆布提包,笔记本,相机,还有一把看来很旧的吉他,最为重要的虹吸咖啡壶自然也没有落下。他一个人悄悄地走,没有跟任何人道别,这是他的习惯。
       与上次回家不同,这次多了许多轻快。汽车上他跟每个人微笑,在汽车上为旅客们演奏吉他,唱许巍的《故乡》,唱朴树的《生如夏花》。还给一个可爱的孩子唱《宝贝》,清新明快。他的心情很好。
       家在祁阳的最东方,祁羊公路的终点,羊角塘镇。连绵的青石山,石灰岩围绕的安静的小镇。村子有个美丽的名字,叫龙脉江村,石灰岭的山脚下,山清水秀。
       他提前告诉家里要回来的消息。母亲为他准备了丰盛的午餐,父亲也从舅舅家里带回一桶上好米酒。他笑,父亲母亲也在微笑,没有了往常的沉闷。母亲给他做了板栗炖鸡,要他养好身体。
       下午的时候,他决定去看爷爷,在石灰岭长眠的爷爷,他已许久没去看过。北风呼啸,冬天的田野沉沉寂寂,微弱的太阳光散发出柔和的线条,一切都是静的,除了不解风情的风。远处的院子连着白色的池塘,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声,或者断断续续的鞭炮声。石灰岭下的水库已经干涸,老农在干涸的水库里面种上萝卜、白菜、上海青,菜地上依稀可见劳作的人们。
       爷爷的坟墓建在石灰岭的半山腰。他在爷爷的坟墓前面深深地鞠躬,简单收拾了一下枯萎的杂草。花了一支烟的时间跟爷爷谈心,他告诉爷爷他想念他,愿爷爷在天国快乐幸福。
       从半山腰眺望,村庄,田野,小河,老院子,新房子,尽收眼底。豁然的开朗,心情好到了极点。拿出他的专业相机,拍下一组又一组唯美的画面。然后他往山顶出发,路过小时候跟爷爷上山割麦子曾去喝过水的山泉,泉水清甜甘洌,忍不住多喝了几捧。许久未曾有过的宁静。
       到达山顶正要拍一块奇异的大石头的时候,一个人进入了镜头。她从大石的后面转出,手里也拿着相机。许素,她怎么会在  这里?
       疑惑。他呆呆站立,看着她,觉得不可思议。
       许素也很惊讶居然在这个地方也能撞见他。她吃吃地笑,很美,像一幅画。
       他突然意识到以大山作背景的许素会是一幅很好的作品,于是画面在镜头里定格。
       他说,你怎么在这里?
       她说,那你怎么也在这里。
       他说我家就在山下。
       她说我外婆家也在山下,就下面那个院子。她指着上山小路边的院子。
       哦,我家下山还要走一段路,水库过去一点。他也指着家的方向。
       于是他们一起坐到了山顶最高的那块大石头上。北风吹过,她的长发拂过他的脸,飘过淡淡柠檬味道的洗发水香味。他感觉到心跳在加速,隐约有点像初见小城的样子。她似乎也有些不自在,情窦初开的局促,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。
       他问她怎么突然来了外婆家。他不敢去问她跟高鹏怎么样了,怕这些不愉快会破坏了这种美妙的气氛。
       她说,我想一个人静一静,刚好外婆后天八十大寿,身体不是很灵活,去城里摆酒不方便,她来为外婆祝寿。
       他说是不是还在院子边的空地上准备搭台唱戏。
       是啊,舅舅们都很忙,就我一个闲人,外婆在睡觉,就来山上转转。
       他没来吗?他终于还是把话题扯到了高鹏身上。他对她实在是所知不多。
       谁?
       那个男人。
       他不来,我没告诉他。而且我想好好冷静一下,蠢了那么久,该清醒了。别说这些好吗?
       恩,你什么时候回去?
       可以的话,我想一直呆到过年,在外婆家过年,过完年就出去,去上海。
       上海,很不错的城市,但我喜欢广州。
       为什么?
       广州冬天不冷。我怕冷。他有点不好意思。
       怕冷你还穿这么少?她转过头看他。
       习惯了,怕冷是心理上的,生理上并不怕。
       她微微一笑,你倒是挺有趣的。
       是么?我怎么不觉得?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乏味。
       没有啊,我觉得你很有意思,多才多艺,生活网四大才子哦。
       四大才子,网友胡乱凑出来的,说说而已,真把自己当才子那叫傻瓜。
       听说你出了书,还写了个剧本拍出来了。
       这个又有什么值得到处说的,出书的人那么多。
       我想看你的书,写的什么?
       书我那里倒还有几本没送出去,明天送你一本。至于内容,很极端。
       只要你写的,什么内容无所谓,你的书我要定了,不准反悔啊。她的表情像是个调皮的中学生。
       他突然笑了,说,那要不要拉钩啊?
       要。
       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把这个“要”字说了出来,或许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孩子心性吧。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个孩子,平时被隐藏的很深,只有在不经意间才会显现。
       他居然也赞成了这个提议,这令他觉得奇怪。
       他们在刮着大风的冬天,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拉钩,像一对偷偷逃课的孩子。他看到她的脸微红,带着羞涩。他的脸也一阵火热,血气上涌,赶紧别开了她的视线。冬天里有了春天的气息。
       太阳下山了,他们下山。他拉着她的手,她紧随其后,在并不好走的小路上。不知道什么时候,两双手不自觉地牵到了一起。一直走到许素外婆家的院子后面。他们慌张地放开手,像是正在行窃的小偷被发现。她的脸更红,他的心跳得更快。有孩子在路旁的树林里笑。
       这是个美妙的下午,尽管寒冷。但只要过了冬天,春天就要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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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23 16:28:49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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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24 12:08:11 | 显示全部楼层
      回家吃晚饭的时候,他陪着父亲喝酒,白瓷饭碗盛装香浓的米酒。父亲突然问他,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和九娭毑外孙女在石灰岭上玩?还一起手牵手。
      九娭毑?是哪个?他茫然地看着父亲。
      父亲喝了口酒,然后向他解释。九嗲嗲还记得吗?你小时候有次生病,发了半个月的烧,医生也看不好,后来你爷爷带你去找九嗲嗲,捡了几服茶(茶,中药的别称),喝了你就好了。
      九嗲嗲,记得,很厉害的老中医,那年我从上海回来过年还去给他拜过年。九娭毑是他老伴?
父亲点头。
      九娭毑是不是后天八十大寿?
      九娭毑外孙女跟你讲的?
      恩。
      那小妹子不错,大学毕业。对的上眼就定下来吧,你也不小了。以你的人才,也完全配得上她,她舅舅也很喜欢你。
      他鼓起眼睛看着父亲,下午才在山上碰见许素,这么快就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,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。
母亲也在这时候插嘴,祁阳,合适就算了。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大户,人家舅舅的意思很明显,要得就算了。
他又转头看了看母亲,然后低头吃菜。
      父亲接过母亲的话说,后天跟我去给九娭毑拜寿,九嗲嗲上次听说你回来了也很想看看你,千年九嗲嗲八十的时候你也没回来过,这次一起补上。
      是啊,母亲跟着附和着说,这几年每年给九嗲嗲九娭毑拜年的时候,总是问起你的情况。听说你出了书,一直夸你是村里的秀才。
      好了好了,我知道了。父母亲的话让他感觉到好笑。自己才认识许素多九,下午也是莫名其妙地拉了拉手,这么快就传到了父母的耳里,而且居然在忽然间上升到了谈婚论嫁的高度。
      他喝了一口酒,想了想说,这个我知道了,我想想。我也这次回来才认识她的,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贸然了?还有以前我去给九嗲嗲拜年怎么没见过她?
      你是初一去的,人家初二才来,当然看不到了。她在你初中学校读了一个学期的书,那时候你也出去打工了。讲起来也是做父母的没能力,初中读完就让你出去打工了,若是你能多读点书就好了。好在你自己争气,成了作家,她也没什么好挑的。
      爸,以后能不能别这样说,我念书少也许还是件好事。说不定书读多了就变成个书呆子,我现在也挺好的。还有我那作家也别再到处说了,就出了本书而已,我倒现在还没搞清楚怎么就成了作家了。我最多也就一运气好的网络写手。
      不说了,你自己觉得好就行了。这些年你也辛苦了,家里也没条件支持你。爸爸妈妈总觉得过意不去……
爸,他打断父亲的话,他说,这些过去的事就别再说了。我也怨恨过,也错了很多。这次生病,我也明白了一些道理。别再提过去那些不好的事情了,过去的过去了,往后好好过就行了。
      是的,过去的都过去了。当他说出这句话得时候,突然觉得自己的从前太过幼稚。总是看不开生命中的纠结往事,怨天尤人,从没想过如何从自身去反省去改变。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,一种豁然明了的感觉,对于生活的解读,变得空前的清晰,心境也变得豁达起来。
      生活的轨迹是该改变点什么了。
      吃过晚饭,他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,打开笔记本电脑,连接上无线网络信号,他决定写点文字来记录突然的感悟。
      写完文字,然后发到了他的约稿编辑的邮箱里。一时间没有事做,点了支烟,站到窗前仰望天空。天上的云层很厚,星光只有依稀可见的几处。
      他突然想起了许素,没来由地想起。就像在三公子白马小区房顶上看星星的那个晚上一样,豪无道理。他想起在诊所里初见时的情形,想起许素突然发现她自己针管里在回血时候的尖叫,春嫂那里的突然相见,然后是生活网的聚会,雨天夜晚后的不期而遇,以及白竹湖的那次没有打起来的争斗。那时,他总觉得很不真实。
到今天,他突然发现,原来,这个叫许素的女子,已经悄悄地走进了他的生活。他们的相识或许是一种必然,只是它来得很隐蔽。
      想到这里,他又突然想起了胖子。他的思维跳跃性很强,以至于他自己都会觉得莫名奇妙,也同时因为这种莫名的跳跃,他已习惯了生活中种种突如其来的冲击。
      胖子,也不知道胖子跟他说得花店女孩发展得怎么样了。就连胖子都在谈恋爱了,那么我呢?是否也该考虑考虑了?许素的确是个很不错饿女子,但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呢?高鹏,这个道上的朋友,如果介入了许素的生活,这个人势必会做出点什么来。难道又要去做那些不想再做的事吗?道上的生活并不好过,所以他拒绝了老三的多次邀请。
      这是个很麻烦的事。随后他竟然又想起了小城,他想她的婚姻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样子。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呆子,一个神经兮兮的呆子。
      烦恼得不成样子。
      这个初冬的夜晚,除他之外,许素也在烦恼着。吃晚饭得时候,舅舅也跟她说了同样的话题。对于祁阳,她也同样有着某些神秘的感觉。连续几次的不期而遇,似乎就是命运的安排。对这个男子,她有着奇怪的信任,跟他一起的时候,没有那么多的压力。他跟高鹏不一样,高鹏的高傲曾经让她着迷,也让她在很多时候不自在。他瞒着她很多的事,一直到他动手打她,她才发现这个高傲的躯壳下装载的竟然是无比的狭隘。白竹湖的那次,更加让她明白,高鹏原来一直都是披着羊皮的狼,他终于露出了他的本性。
      那天她本不愿意再跟高鹏走,但三公子告诉她,高鹏很快就会给她自由。可能是知道祁阳是三公子的兄弟,她对三公子的话也选择了信任。果然,高鹏在那天之后很少再关心她,他开始冷落她。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具体什么事情她说不上来。刚好外婆要过生日了,于是她来了乡下外婆家里。
      下午在山上与祁阳的相遇,同样也让她觉得不可思议。莫非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得缘分?还有外公对他的赞不绝口,她对外公所说的秀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祁阳,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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