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苏英/口述 王凤征/整理(北京) 2024年11月10日 我1969年参加工作离开家,1971年参军到辽宁某医院。那时侯,北方地区的部队在发冬装时,战士不分男女都会领到一种白色的布袜子。袜子的袜筒是两层白粗布缝制而成,袜底比现在的鞋垫还厚,上面是由缝纫机扎的密密麻麻一圈一圈的针脚线迹,非常结实,也比较硬。这种袜子即大又硌脚,穿着很不舒服,不少战士不愿意穿,尤其是我们女战士。 
部队发的白布袜 (网络)
这种白布袜子我和爱人凤征都有,他也是不愿意穿的人群中的一个。爱人1969年参军在辽宁某部队,听他说,1970年部队为了适应战备需要,准备打仗,于年底在盘锦地区组织了野营拉练。第一天全副武装徒步强行军九十里,他初入军营没有经验,背着几十斤重的武器装备和背包,穿着大头棉鞋和那种白布袜子走路,两只脚被硌满了大大的血泡,在战友的帮助下才一瘸一拐的勉强跟上连队没有掉队……那次拉练,布袜子给他的教训太大了。打那以后,他就把那种布袜子塞进布包袱(“战备包”)再也不穿了。 但我却惊奇的发现,那种白布袜子竟然是爸爸的最爱,也是他唯一的“讲究”。爸爸刘金轩,1908年9月18日出生于湖南省祁阳县文明铺尚志堂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,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,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,在革命的队伍中从士兵做起,逐级成长为解放军铁道兵第一副司令员,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,荣获二级八一勋章、二级独立自由勋章、一级解放勋章。 
爸爸刘金轩
爸爸作为军队高级领导干部,战争年代养成的艰苦朴素习惯多年来一直未改。在我眼里,爸爸是一个十分朴素自律,清正廉洁的人,从不搞特殊,不浪费任何东西。爸爸喜欢穿布衣、布裤、布鞋、布袜,夏天穿的凉鞋也是妈妈用布鞋改制。爸爸还有一双老家人送的扎着红布条的草鞋,也特别愿意穿。爸爸练习写毛笔字都用旧报纸,钢笔杆裂了用胶布缠上继续用。爸爸在工作中从不以权谋私,衣食住行毫不讲究,都严格按上级规定的标准执行,从不多取多占,到基层按照标准吃饭,并交伙食费。1955年至1959年爸爸在64军担任军长在旅顺驻军,军里仅有一辆苏军留下的旧华沙牌轿车。管理处把它作为爸爸的专车,爸爸对处长和司机说:“这是公车,军里其他领导同志都可以用,但我的家属不能用。” 爸爸爱穿白布袜子,给我留下了深深的的印记。听妈妈说,那种袜子一年四季只要天气不冷爸爸都穿,破了打上补丁也舍不得扔。每逢探家,晚饭后我都要陪爸爸出去散××步。爸爸走的快,在前面大步流星,坚实有力。我小跑似的跟在后面,看到爸爸脚上穿的就是部队发的那种白布袜子。 爸爸上班的时候,只要不是什么会议、接见等正式场合,在办公室甚至下连队、工地也大都穿着那种白布袜子。一天下午,我看到爸爸在院子里试皮鞋,边走边叨咕:“这鞋可真挤脚。”见爸爸穿皮鞋,我感到很意外。秘书告诉我,爸爸要去参加军委一次会议,会议要求与会人员必须着装整齐,统一穿皮鞋。晚饭前爸爸开完会回来,一进家门就立刻换上白布袜子,在地板上走了几步,大声说:“这下我的脚可舒服喽。” 
爸爸到连队工地也穿着白布袜
爸爸在家里,也几乎天天都穿着那种白布袜子,在地板、地毯上走来走去,有时甚至还迈上凉台(凉台打扫的很干净)。在家里,我们几个孩子住在二楼,有的早上不起床睡懒觉。爸爸穿着布袜子上楼,一点声音都没有。到各人房间门口爸爸就开始敲门,大声招呼:“起床喽!”把没起床的吓得赶紧起床,已经起床的反而被吓一跳。 爸爸外出的时候,走到哪里都经常带着那种白布袜子。1978年9月下旬,我和爱人旅行结婚到上海,看望正在华东医院疗养的爸爸、妈妈,然后一同返回北京。临行前,我在延安饭店的房间里帮助爸爸、妈妈整理行李,在箱子里看到两双白布袜。妈妈告诉我,爸爸在医院和饭店都穿过它。我到爸爸的房间,爸爸戴着老花镜正在看书。我调皮的问爸爸:“爸爸,您在医院、饭店还穿那种大白布袜子干吗?”爸爸扭过头,撇了我一眼:“你这个四丫头,我又不是去出国,为什么不能穿?医院医生、护士和饭店服务员都没有说什么,你怎么说不能穿呢?”我低下头,脸红了…… 
1978年9月下旬在上海华东医院。从左至右:刘苏英、妈妈田坚、爸爸刘金轩、王凤征
爸爸为什么那么爱穿那种白布袜子呢?一次我和爸爸在客厅里闲谈,天南海北什么都聊。中间,我故意把话题引到袜子上。我问爸爸“那种白布袜子底子硬,特硌脚,我们都不愿意穿,您怎么就那么爱穿呢?”爸爸坐在沙发里,想了一下,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:“四丫头(我在子女中排行老四,爸爸就叫我“四丫头”)哇,战争年代条件艰苦,尤其是红军时期哪有什么袜子穿啊。军装没有统一的,衣服都是五花八门。鞋子更是有啥穿啥,有双草鞋就不错了,还经常打赤脚。如果能有一双布鞋,那真是‘宝贝’了,挂在腰上都舍不得穿。我们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完了两万五千里长征,打败了倭寇鬼子和蒋介石……”爸爸说到这里,陷入沉思。我静静地坐在旁边,不敢打扰爸爸。我知道,爸爸一定是在回想过去的艰难岁月。一会儿,爸爸又以类似命令的口气对我说:“四丫头,你在东北,部队发这种袜子。这袜子结实耐穿,即凉快又不捂脚,我特别爱穿。既然你不愿意穿,以后都给我留着!” 爸爸以前就经常教导我们子女要艰苦朴素,不能贪图享受。但从这一刻起,爸爸将朴素的种子更加深深地埋进了我的心田。 爸爸的“命令”就像圣旨,我回到医院就开始行动了。我找到在医院后勤军需部门工作的好朋友,走“后门”把我以前留下的白布袜子换成了爸爸双脚的尺码。发冬装的时候,我就按照爸爸的脚要大号的。我还找了几个好朋友向她们“求援”,她们也不愿意穿那种袜子,因此很配合。认识凤征后,他也把以前留下的白布袜子给了我。我很快攒了好几双这种袜子,每次探家的时候都作为一种“礼物”送给爸爸。爸爸接到袜子,像孩子一样高兴的不得了,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,连声说:“好,好,好。” 我和爱人提干以后,再也得不到白布袜子了。而且随着新的军事装备推出,那种白布袜子也渐渐淡出了部队。但我们送给爸爸的已经有十几双之多。 1984年4月27日,爸爸因病逝世。爸爸的离世,使我久久不能平静。今年,爸爸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四十年。四十年来,岁月悠悠,时光荏苒,一切已经成为过眼烟云。然而爸爸的话语时常在我耳边响起,他最爱穿的那种白布袜子依然清晰鲜活地浮现在我的眼前。这一切,激励着我传承优秀家风,赓续红色血脉,致使我今天特别想说说爸爸爱穿白布袜子的真实故事,特别想在爸爸面前亲手给爸爸穿一次白布袜子,作为对爸爸的庄重敬礼和深深怀念。 爸爸走了,但爸爸的精神永在!爸爸爱穿的白布袜子永在! 感谢顺宁、田海、力平、朝华、锦学大力帮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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